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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杀夫仇人打交道的女老板

1999-09-02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大祸从天降

1996年4月16日上午,家住山西临汾的42岁的张淑玲惊闻来自天津的消息:王春保出了车祸,伤势比较严重,请她火速赶往天津。当天下午,张淑玲便登上了火车前往天津。

在火车上,张淑玲的大脑被王春保涨得满满的,18年来的共同生活历历在目。他们是1978年结的婚。婚前,张淑玲是一个农村姑娘。她19岁时父亲就去世了,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,由于她是大女儿,张淑玲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。而当时的王春保是个刚从河北省馆陶县到山西来做木匠活的小木匠,由于他的木匠活儿好,找他做活儿的人就特别的多,于是他就在临汾安顿下来。也巧,当地房管局的领导也找王春保做活,做了几次之后,觉得他是个人才,便把他招工进了房管局,不久又转为了正式工人。这时,他们相识相爱了,很快便结了婚。婚后,小两口日子过得挺美满。1980年,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儿。

1982年,王春保“下海”了。山西出煤,他开始从山西往外地经营焦碳生意。1990年,雄心勃勃的王春保来到了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,注册了“天津三春国际贸易有限公司”等三家公司,自己担任董事长。由于他精明强干,公司的年营业额很快达到了九千多万元,而张淑玲则在家里当家庭主妇。这时,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女儿,张淑玲把孩子们照顾得非常好。1996年春节王春保回来探亲,临走时,望着3个女儿依依不舍。张淑玲说:“你就放心走吧,老娘和咱们仨闺女,我全能照顾好,当年在农村,再苦再累的活儿都干过,这点累算什么?”王春保走了,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他们谁也没有想到,夫妻俩这次离别,竟然是永诀。

火车到了天津,朋友们来接她。一见面,张淑玲就急忙问:“春保究竟出了什么事?”朋友说:“嫂子,你千万要挺住,春保出事了,他被人杀了。”

听说春保被人杀了,张淑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,没有流眼泪,反而觉得一股气顶住了自己。在去殡仪馆的路上,人们告诉张淑玲,前天深夜,春保在住所的楼梯口被一身分不明的人捅了,当场死亡。公安机关正在调查此事。

当天晚上,张淑玲住在丈夫在天津开发区的公寓里。这里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,她每次从山西来天津探亲都是住在这里。然而,她怎么也睡不着觉,屋子里到处都是王春保的音容笑貌,失去丈夫的撕心裂腑的疼痛像刀子一样剜割着她的心。但是张淑玲再没有哭,生活的磨练,使她变得非常坚强。深夜里,她干脆不睡了,来到楼梯的拐弯处,坐在了丈夫被杀害的地方。就是在那一刻,张淑玲作出了自己人生的一个重大决定:继任丈夫的董事长职务,不回山西了。因为丈夫是在天津倒下的,一定要找到凶手,为丈夫复仇。

1996年5月6日,张淑玲继任了董事长的职务。由于王春保这么多年来以自己重情重义的为人,交下了许多生死朋友,有这些朋友们托着,张淑玲便把公司维持住了。这时,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找到杀害丈夫的凶手,让王春保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。

与仇人打交道的日子

张淑玲继任了丈夫董事长的职务,但是公司里一般的业务都是宋伟在主持,因为他一直在行使着总经理的权力,是丈夫多年来在天津最好的朋友和生意伙伴。当初王春保从山西到天津来的时候,是自己一个人独闯,遇到过很多麻烦。后来结识了宋伟,发现他是一个能量很大关系很广的人,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,合伙做生意,王春保当董事长,宋伟便当了经理。这样的组合很快便显示了优势,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。在这个过程中,王春保和宋伟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这些,张淑玲十分清楚,因为她常常来天津探亲,与宋伟一家很熟悉,关系也很好,王春保待宋伟如兄弟一样,宋伟也就称呼张淑玲为嫂子。现在出了这样的事,宋伟对张淑玲表示:“嫂子你安心在这当董事长,公司里的事你就放心吧,我决不会让大哥失望,我们俩兄弟一场,现在他走了,以后只要我有一口饭吃,就不会饿着你们全家。”当时,张淑玲热泪盈眶,拉着宋伟的手说不出话来。毕竟,对于张淑玲来说,在天津她没有别的亲人,宋伟是自己丈夫最好的朋友,业务上的事交给他,自己也可以集中精力去考虑追查凶手的事。因此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张淑玲几乎没有过问公司的业务,全凭宋伟去张罗。

但是宋伟在一个月之内干的两件事引起了张淑玲的怀疑:一是他总是不断地给张淑玲调宾馆,三天两头换住处。说是公安局吩咐的,怕张淑玲再出危险,换换住处是一种保护性措施。这样做的结果增加了张淑玲心理上的压力,她的确有些恐惧。后来张淑玲不愿意了,她说:“我一个妇道人家,受的苦累多了,我不怕死,凶手如果想杀我,就让他来杀好啦,我就住在公司里,哪儿也不去了。”宋伟无奈,也就同意了。作为丈夫的生前好友,自己公司的总经理,宋伟为什么这样做?张淑玲心中出现了疑团。

第二件事,担任了董事长以后,身边总是有人劝说她回山西,让他把在天津的资金撤出来,理由是你一个女人,既没有多少文化,又人生地不熟的,这么大的公司,怎么好管理?对此,张淑玲的确犹豫过,但是后来她打听到,这些都是宋伟悄悄策划的。张淑玲凭着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,觉得宋伟可能和丈夫的死有关系。但是张淑玲并没有声张,她知道这样的事没有证据是不行的。于是张淑玲暗暗决定,和宋伟巧妙周旋下去。

由于王春保被杀,公安人员常常来找张淑玲谈话,了解一些有关的人和事。有好几次,张淑玲都想把自己对宋伟的直觉讲给公安人员。但是几次都忍住了。她明白,人命关天的事,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。当公安人员问起宋伟的时候,张淑玲说:我也是怀疑他,供你们参考,在没有证据以前,我们依然是朋友,他仍是干我公司经理的事。

其实,公安人员早已经对宋伟产生了怀疑,因为一个基本的逻辑就是:王春保死了,谁是最大的受益者?肯定就是宋伟,但也是苦于没有证据。张淑玲的怀疑使公安人员对宋伟的关注更加集中。

张淑玲在这时没有“打草惊蛇”,反而采取了稳住宋伟的方法。在一个周末,张淑玲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酒会,把公司的管理人员召集到一起吃饭娱乐。会上,张淑玲频频向宋伟敬酒,并当着大家的面说:“小宋是春保最好的朋友,也是我最好的朋友,现在春保没了,公司里的事就靠小宋了,希望大家大力支持他的工作,支持他就是支持我。”当时,大家热烈鼓掌,宋伟也十分兴奋,并当场表示:张淑玲就是我的亲嫂子,我决不辜负嫂子的期望,为公司的工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

1996年8月,两人一起到南方参加一个订货会,有一天晚饭,宋伟喝了许多酒,瞪着红红的眼睛问张淑玲:“嫂子,春保大哥的事有眉目了吗?”张淑玲说:“前几天公安局的人说还没有线索,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侦查。”宋伟又问:“咱们是不是再托托人,催催他们?”张淑玲说:“不用,天总是晴的时候多,阴的时候少,做了坏事的人,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。”宋伟松了一口气,说:“等逮住了凶手,我非亲手杀了他不可,给春保大哥报仇。”张淑玲笑了,说:“你想象凶手可能是谁?”宋伟的脸上掠过了一缕惊慌,忙掩饰地喝了口酒,说:“还真说不好。”说完就借酒喝多了,要回房休息为由走了。张淑玲从宋伟那一丝惊慌里看出了自己的判断,一股说不出的仇恨从心里往外拱,但是她还是咬咬牙坚持住了,只是那目光紧紧盯住宋伟的背影,久久不曾转移。

定货会回来后,张淑玲便接到了几次威胁电话,让她拿着自己的钱滚回山西去,不然王春保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。对此,张淑玲漠然处之,对谁也没有讲,依然每天干着自己应该干的事。1996年8月底的一个晚上,张淑玲外出散步,在一个没人的地方,她突然觉得身后有汽车的声音,回头一看,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车直冲她而来,她闪身跳进了路边的沟里,尽管摔破了腿,却捡了条命。事后,宋伟急忙来看望她,问寒问暖,张淑玲笑着说:“有些人总想把我赶出天律,我就不走,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?”

1996年9月3日,张淑玲和宋伟正在公司里谈话,突然一辆警车停在门口,进来几个警察,向宋伟出示了拘留证,理由是涉嫌王春保被杀案。这时,张淑玲再也忍不住了,她站起来,指着宋伟说:“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,春保待你如同兄弟,你却杀了他,我早就觉得这事不会和你没关系,我等着你的下场。”由于过于激动,张淑玲当时再说不出别的话来。回去以后,张淑玲吃不下饭,就在自己房间里久久坐着,望着窗外的天空。好长时间,她突然嚎陶大哭起来,哭得痛快淋漓,哭得感天动地。几个月以来和宋伟周旋的苦与累在这一刻全部被宣泄出来了。

以下是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附带民事裁定书摘要,阐述了宋伟雇杀手杀害王春保的经过——

“宋伟因与其经营合伙人王春保(男,时年45岁,天津三春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)素有矛盾,于1996年2月间,纠集李志辉预谋杀害王春保,并许诺事成后给付人民币10万元。李志辉勾结吕文生分别于1996年2、3月间携带五连发枪和藏刀,先后两次到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,在宋伟的带领下跟踪王春保,欲将其杀害,但均未得逞。后李志辉又勾结唐艳明(另案处理)于1996年4月15日深夜,持尖刀、铁锤潜入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欣园新村九门一楼内,当王春保回家上楼时,唐艳明持铁锤猛击王的头部及右额顶部,李志辉持刀猛刺王的胸部,造成王春保颅骨骨折,心脏被刺破,失血性休克死亡。宋伟先后给付李志辉人民币95000元。……以上事实,李志辉、宋伟亦曾供述。”

1998年9月23日,李志辉和宋伟被判处死刑,押赴刑场执行枪决。

继续丈夫未竟的事业

我是在天津击水律师事务所见到张淑玲的,因为她在办理王春保被杀案的过程中,与击水律师事务所主任潘强结下了很深的友谊。我到那里的时候,开始还以为沙发中端坐的女人是来委托办案的,她很朴实很沉稳还有一点拘谨,给人以老实厚道的感觉。后来潘强律师给我介绍,说这就是张淑玲,我着实吃惊不小。张淑玲的外表和她的传奇色彩简直相差太远了。

说起和宋伟的周旋,张淑玲显得很平静,她说我这人从小干农活,吃苦受累惯了,没什么本事,但也不怕事。我这人,只要前方还有路,我就往前走。其实有时我也觉得累,没事的时候,只想一个人呆在家里,不喜欢交际,干家务活是很大的快乐。

张淑玲说起宋伟被枪毙的那天,依然有些激动。当时,法院让她在宋伟的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,她的手的确发抖,跟在旁边的潘强律师以为她不会写字了,便沉着地安慰她。当她签上自己的名字,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极其重大的使命。在回来的路上,她迫不及待地给朋友们打电话,告诉他们:宋伟已经被枪毙了。

1998年9月底,张淑玲专程回了一趟老家,把丈夫的仇已经报了的消息通报给老家的亲属,当亲友们得知张淑玲居然和杀自己丈夫的主犯周旋了几个月之后,都十分感慨。一位老大妈拉住张淑玲的手说:“闺女,你真是好胆量,和那坏人相处,就像睡在老虎身边一样呀。”张淑玲温厚地微笑说,人要是被逼到那份上,害怕也没有用,只能咬着牙坚持。

值得一提的还有,这些年,张淑玲把三个女儿已经抚养成人,其中把大女儿送到了德国留学,二女儿随自己在天津读书,三女儿留在了山西临汾读高中。张淑玲说,把女儿们培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,是她最大的心愿。同时,张淑玲把王春保的老母亲的晚年安排得非常幸福,老人家曾经死过一个儿子,全部希望就寄托在了王春保身上,现在王春保也死了。但是儿媳妇张淑玲孝顺,事无巨细地为老婆婆想得很周到。今年5月,张淑玲特地带着老婆婆和自己的老母亲到上海、杭州、苏州、南京旅游了一圈。她说:“老人年纪大了,趁着还能走的时候,带她们出去玩玩,也了却我的心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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